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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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尚書府深夜被抄,是京中一件大事。

大家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,尚書府上到蘇尚書下到尚書府的奴才,全都被收監待查。

關鍵時刻就有魏國公大人出頭大義滅親了,將手上的關於蘇尚書的罪證一拍,不必大理寺審了,當場在禦前就定了罪。

為了不牽連家中,蘇尚書在文帝召見問罪的時候痛哭流涕了一番,說了許多懺悔對不起陛下罪該萬死的屁話,卻又回顧了一下當年服侍了文帝十幾年的美好歲月,聽得文帝老淚縱橫心裏十分難過的時候,蘇尚書一頭碰死在了禦前,美其名曰不叫陛下為他心軟為難,壞了朝中綱紀。

後頭又有陳夫人知道蘇尚書死訊隨著丈夫吊死在了天牢之中,臨終也上了一封血書,不知寫了什麽,卻叫文帝感慨萬千。文帝本就是一個感情豐富的君王,人一死,又死得這樣慘烈,頓時又想起蘇尚書的好了。

況雖然罪過都大半都是連坐的,只是叫文帝說,蘇尚書夫妻人都沒了,何必趕盡殺絕呢?

蘇家男女老少沒收家財,革去功名也就完了。

呼啦啦的尚書府幾日之間都倒了,如意聽說的時候已經塵埃落定,心中不由感慨萬千。

她初見陳夫人,只覺得這位是一個十分和氣敦厚的夫人,沒有想到會有這樣大的勇氣,願意自盡來保全家人。

若沒有陳夫人慘烈殉夫,文帝不會覺得蘇家可憐,網開一面放了蘇家的生路。

至於蘇尚書,就算他沒碰死,罪過定了也差不多是個死了。

一條命換家裏這麽多條命到底值不值得?一個女子願意為夫君,願意為子女做到這個地步,叫她覺得心裏有些難受。

可是更難受的,卻是眼下跪在老太太面前,跟驚弓之鳥一般的如畫。

如意就見這個堂姐如今面容慘淡,頭上還有一個好大的疤痕。她身上的衣裳破破爛爛的,人也消瘦了很多,仿佛在天牢應該過得不是那麽好。

她的雙手上還有許多的傷痕,聽說收押在天牢是被獄卒動了刑的,一時間看著這個倉惶得說一句話都要跳起來似的姐姐,想到從前她明艷嬌麗,跟小鳥兒一樣快活的樣子,如意心裏有些嘆氣,不由趴在了如玉的懷裏,摸著如玉懷裏舔著嘴巴的狗仔兒小聲兒說道,“多給五姐姐些銀子罷。”

蘇懷並不是獨子,然而蘇家幾個公子裏最有出息的就是蘇懷,別的那幾個雖然被放出來卻已經嚇破了膽子。如畫的那幾個妯娌娘家也都恐日後叫文帝想起來被牽連,只敢接濟不敢接回來。

況蘇尚書與陳夫人都死了,自然而然的分家,蘇懷的幾個兄長也沒說要連弟弟弟媳一起養的高尚情懷,把蘇家老太往蘇懷面前一推,都帶著妻子紛紛離京,帶著妻子家中給的銀子出京討生活去了。

留在京中才叫找死。

因蘇家老太從前最喜歡疼愛的就是蘇懷,自然就留給他了。

想到只怕如畫家中得十分艱難,然而如意雖然很厭惡她,卻不忍她落魄,預備拿自己的私房來給這個姐姐。

到底她是個優柔寡斷的人,沒法兒那樣狠心看她窮途末路。

“給她銀子做什麽。”如玉低頭摸著小狗的頭,看它親近地添自己的手指,冷笑說道。

“不然她以後怎麽過日子呢?”不僅如意在嘆氣,帶著如眉躲在後頭的如馨也在嘆氣說道,“五姐姐……我是真想罵她,可是……”

“過日子?她還能去過苦日子?如今哭得可憐,不過是想著怎麽回國公府罷了!”如玉頭也不擡地冷笑,俏麗的臉上一片的漠然,冷冷地說道,“她嫁到尚書府上,是因尚書府風光,叫她有臉。如今尚書府沒了,她還留在蘇家做什麽?真愛麽?!”

見如馨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,還大叫了一聲“胡說!”顯然覺得如玉心中惡毒,如玉也不在意如馨對自己的態度,回頭就見如意包子臉皺起來了。

“覺得我刻薄了?”她對如馨怎麽想一點兒都不在意,卻不肯見如意對自己反駁。

“不是,是覺得八姐姐說得仿佛很有道理。”如畫已經伏在老太太腳下說自己吃的苦頭,還說天牢裏都不把人當人,那些獄卒雖然不敢真的如何,可是小便宜卻占了她們不少,還搶走了她的首飾等等,說得淚如雨下。

如意看著哭著給老太太說回家之後連口飯都吃不上,蘇家幾個兄弟走之前只給蘇懷留了五兩銀子,蘇懷百無一用是書生,什麽都不會,更因吃了罪奄奄一息,便抿了抿嘴角。

如畫的性子,她還是相信如玉看得透徹。

“哼!”如玉見妹妹一臉信任地看著自己,忍不住勾了勾嘴角,偏開了頭去。

如馨卻不信如玉這話,她覺得如玉也太小心眼兒了,看不起庶出的姐姐,就拿話兒來侮辱她,拉著如眉到了姐姐的面前,因不喜歡她了,也不說話,只從自己的懷裏摸出一個小荷包來,丟到了如畫的面前,轉頭紅了眼眶悶聲悶氣地說道,“給你!”

這是她這幾年自己攢的私房,雖然不過幾百兩的銀票,可是卻是她的全部。她以後都不會再與如畫有瓜葛,可是最後,卻希望盡自己最後的心意。

如畫看著地上繡著一只小小的大雁的荷包,擡頭看如馨。

她手指動了動,然而目光落在老太太的臉上,見她正憐惜地看著如馨,心裏一動便掩面哭道,“再如何,我也不能要六妹妹的!”

“五姐姐真的不要麽?”如眉清媚婉轉的小臉兒上露出了遲疑,看著如畫用力搖頭,突然綻開了一個美麗羞澀的笑容,上前就把那荷包撿起來了,雙手捧到了猛然回頭看她的如馨的眼前,一笑,純美秀雅,紅著臉小聲兒說道,“六姐姐好不容易攢下來的,五姐姐不要,咱們收好。”

她眉目嬌羞地把荷包塞回給了如馨,轉頭看了如畫一眼,怯生生地說道,“五姐姐真是一個好人。”

“你!”如眉沒有什麽不對勁兒,可是如畫總覺得她哪兒哪兒都不對,呆了呆,去看老太太。

“小聰明!”如玉看了如眉一眼,見她羞澀地躲在如馨的身後抿嘴兒笑,嘴角撇了撇。

“已經很犀利了。”軟綿綿膽小怕事的如眉特別合適做白蓮花兒,如意已經呆住了。

“你不要你妹妹的,很對。”老太太收回落在幾個女孩兒身上的目光,看著急忙擡頭一臉期盼地看著自己的如畫,緩緩地說道,“你是國公府的出嫁女,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,這以後如何,不是咱們能管的。”見如畫的臉頓時白了,她冷淡地說道,“只是你也無辜的很。罷了,這是最後一次,我給你些銀子,你回去帶著你夫君,好好兒過日子去罷。”

她一邊說,一邊叫人取了一個不小的包袱,沈甸甸的,顯然不是短短時間就預備了的。

“我來不是要來問老太太要銀子。”如畫呆呆地看了這包袱一會兒,便忍不住哭著說道。

老太太見她不受,嘴角就露出了譏諷的笑容。

“孫女兒,想回來。”如畫擡頭怯怯地看著面前的祖母,見她蒼老的臉上沒有半分表情,便低低地說道,“我嫁到尚書府,統沒有過一天好日子,辛苦得很。如今,孫女兒過不下去了,想和離,以後,以後陪著老太太,再也不叫你為我生氣!”

她把自己來國公府苦求的緣故說了,見老太太垂頭看著自己,竟忍不住心頭一涼,哭著說道,“老太太,孫女兒錯了!真的錯了!不該為了一個男人,姐妹之情都不要了!”誰知道尚書公子會成了階下囚呢?

如馨詫異地看著她哭泣說出這句話,竟忍不住往後頭退了一步,有些陌生。

她不是傻子,看得出如畫的真心,卻沒有想到她連到了現在,竟然變成了這樣一個人。

“五姐姐……”所有的認錯與乞求原諒,不是為了真的後悔,而是因為她覺得眼下認錯,會得到好處。

連此時都存了算計。

那她方才拿銀子出來,是為了什麽?!

如馨不肯再看她了,拉著歪頭依偎在自己身邊的如眉走到了如玉的身邊,見她頭都不擡就扒拉那只殷勤的小狗兒,嘴角動了動,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出來。

“回來?”老太太淡淡地問道。

如畫用力點頭。

“你父親出門之前與我說過,和離,絕對不行。”老太太斂目冷淡地在如畫絕望的眼睛裏說道,“你婆婆忠義,為人欽佩。所謂女子嫁人,嫁雞隨雞,嫁狗隨狗,莫非當日你嫁給尚書府的公子,如今身份不再,你就嫌棄了?你不是說,是真的喜歡他麽?他落魄了,你就不喜歡了?同甘苦共患難的,才是真正的夫妻,不是麽?”

說了這麽多的道理,見如畫已經傻了,老太太方才輕聲道,“國公府,沒有嫌貧愛富的女孩兒,你,明白麽?!”她怎麽可能叫如畫和離,回來壞了幾個女孩兒的名聲!

“老太太!”如畫忍不住哀叫了一聲。

“這是你父親的意思,就算你和離,也再也不能回到這個家中。”老太太對如畫已經完全失望,指了指那個包袱說道,“這些銀子足夠你們這段時間的化用,日後,還得靠你們自己。”

“老太太的意思,日後都不管我的死活?”如畫哭著問道。

從前的榮華富貴,被人稱讚還在眼前,可是一夜之間,都變了。

她落在了泥土裏,連國公府都避之不及。

她的姐妹們就這樣看著,從前口口聲聲的姐妹之情,全沒有半點兒。

“莫非以後,叫你夫君吃你的軟飯?”老太太到底是疼愛過如畫的,看她一步步地走到死胡同,倒也忍不住心疼,又叫人去預備了一車日常用得上的東西來給如畫一會兒帶走,便嘆氣說道,“若緩過來,我勸你先出京避避風頭,等以後事情平息,大家都不記得了,再回來。”

蘇懷雖然被革去功名,可是學問在那兒的,等以後大家不再避諱尚書府,他回京或做勳貴家的清客,或是做個先生,總能把日子過得很好。

榮華富貴不能再想,可是平安度日,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?

這份平安,是用他母親的命換來的。

心裏唏噓,見如畫依舊有些不甘不願,顯然對以後要過尋常的日子不喜歡,老太太也不想說什麽了,起身走了。

她一走,幾個女孩兒都走了,如畫一個人茫然地跪在地上,看著四周來來往往的丫頭用異樣的眼神看著自己,到底忍不住捂住了臉,哭著出府去了。

今日她來,如月並沒有出去見她,待見幾個妹妹一同回來了,嘴裏還說著今日的事兒,她沈默了片刻便還是叫了幾個妹妹到了自己面前。她手上拿著的是國公府給自己做好的鮮艷堂皇的嫁衣,紅得如同一團火,喜氣洋洋。可是聽了如畫如今,卻始終沒法兒幸災樂禍地說一句“活該”,待聽說如畫取了銀子與東西走了,她勉強笑了笑,嘆息了一聲說道,“就這樣罷。”

她不會再去打探她究竟過得好不好,也不會對她伸手幫助,只做陌生人,才是真正的道理。

落井下石她幹不出來,既往不咎,又實在難為了她。

“四姐姐大喜就在眼前,不要為五姐姐擔心了。”如馨便在一旁低聲說道,“別叫五姐姐以後把婚事給攪和了。”

她聲音悶悶的,有些難受,如月便將手上的嫁衣放在一旁,摸了摸她的頭,頓了頓,方才輕聲道,“若日後,真的嫁了會叫自己反悔的人,也不要怕,咱們和離,不要在意虛名兒。”

見幾個妹妹詫異地看著自己,她彎起眼睛笑了,堅定地說道,“不必,聽……父親的話……哪怕日後父親不叫你們進門,只要我有一口氣兒,總是會護著你們的。”魏國公不許如畫和離,叫她說是快意,可是卻不希望叫幾個妹妹覺得沒有了退路。

她不會再管如畫,卻不會放下餘下的妹妹們,哪怕嫁了人也是一樣兒的。

“四姐夫以後一定很辛苦。”如玉哼笑道。

“痛並快樂著,才是真的好。”肥仔兒扭著小屁股在一旁握爪說道。

如月看了這兩個小的,就忍不住扭頭輕輕地笑了一聲兒。

如畫回去之後,如意又特特兒地關註了幾日,待知道蘇懷病好之後默默地帶著哭哭啼啼的如畫與自己的祖母出京,據說是往揚州去了,方才吐出了一口氣。

這輩子若蘇懷再不回京,只怕是再也見不到如畫了。

她心裏欷歔了沒有幾日,就繼續淪落進了如月的婚事。定親之後顏三公子不能再上門,苦逼的顏三姑娘挑起了重擔日日往來,腿兒都遛細了,就叫魏九姑娘可憐極了,之後待掐指一算,魏九姑娘頓時大驚失色!

這最近,沒見她家金大腿呀!

這要是叫金大腿知道九姑娘忙碌起來忘了他,還不把她吊起來抽?

恐一見面就被抽,魏九姑娘心中閃過無數計謀,之後靈光一現,撅著小屁股趴在自家的小書桌前,舔著毛筆尖兒搖頭晃腦地寫了一首十分深情的詩詞來,托自家最近與金大人走動很勤快的美人堂兄帶去,妄圖用自己的真心來感化默默焦躁的廣平王世子。

書信很快到了楚離的手裏。

美貌日盛的廣平王世子當場打開,看了看裏頭,“我想你,想著你,就像老鼠想大米……”這等狗屁不同的“情詩”,默默地閉了閉眼睛,雙手顫抖,如果肥仔兒就在眼前,只怕就是一場血案!

他的對面,秀美清麗的魏國公世子一笑,仿若花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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